聲聲葫蘆絲,伴隨生命之花綻放——感悟傣劇表演藝術家萬小散發表時間:2017-08-08 08:00 聲聲葫蘆絲 伴隨生命之花綻放 ——感悟傣劇表演藝術家萬小散 [文]譚志湘(北京)
四月十三日,是傣族的傣曆新年,也是傣族的潑水節。在這一天,傣族的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都會穿上節日的盛裝過節。 過節,除了穿新衣服,吃傣族大餐,唱歌跳舞而外,最爲隆重,也是最具有民族特色的就是相互潑水祝福。不管是認識的,還是不相識的人,都可以往他們身上淋水,以示吉祥如意,好運連連的美好祝願。 在雲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首府芒市,在潑水節這一日子裏,傣族同胞用他們的方式,緬懷一位傣族兒女——萬小散。鄉親們從四面八方趕來,自治州領導也趕過來。當人們走進場地,俏麗的傣族姑娘手捧盛着清水的銀缽,用青青的富貴竹沾上甘露,灑在每一位來賓的身上,我感到一股清凉甘醇直沁肺腑的愉悅。 萬小散 萬小散,傣家人心目中的孔雀公主,一位民族戲曲——傣劇演員,她衹有五十歲就走完了她人生的路程,但她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了傣劇,獻給了民族藝術。她得到了傣族鄉親的愛戴,也得到了觀衆的愛戴,人們說,凡是有水井的地方,就有萬小散甜美的歌聲。“水井”是人們的生活聚居地,萬小散的歌聲深入到人們生活的每一個角落。凡是看過她演出的人,都會記住她,記住她窈窕的身影,美妙的歌喉,記住她精彩的表演,楚楚動人的模樣。她是國家一級演員,她在劇場演出,也在壩子上做露天演出。每當芒鑼、象腳鼓敲起來,葫蘆絲吹起來,多少人會聚攏來,有的觀衆是從緬甸邊界過來的,爲的就是看一場傣劇,看一場萬小散的演出,因此在西南邊境,人們稱她是“傣劇梅蘭芳”。 我在北京,萬小散在德宏,我們相距幾千里,路途遙遙,卻難以阻隔心靈的交往。在昆明,在芒市,在她的家裏……我們說着悄悄話,特別是在她患白血症,與病魔鬥爭的日子裏,我們的心彷彿貼得更近了,讓我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放化療使得花一般的萬小散變得虛弱憔悴,但她心心念念、掛肚牽腸的是傣劇。 “姐,傣劇還沒去過北京,我真想把傣劇帶到首都的舞臺上,讓更多的人知道傣劇。我一定要站起來,爲了這一天……”小散氣喘籲籲地說。看着她焦黃的臉,沒有血色的唇,讓人心酸,讓人心痛。 也許就是這一心願,萬小散真的站了起來。她離開了病榻,離開了醫院,回到了孔雀的故里。我們在德宏又見面了。小散還是穿着靚麗的傣裝,衹是外面多了一件米色風衣。
五月的德宏已經很熱了,大家都穿起了夏裝。我明白,小散是支撐着病體,指導姑娘們的表演,手姿、舞姿,她參加一次次會議,爲了傣劇的明天堅持着,工作着。看上去,她的精神似乎很好,她發言,聲音依舊是那麼好聽,柔柔的,衹是少了亮音,低暗了許多,最明顯的是底氣不足,有時中間停頓一小會兒,然後接着再說。會議一結束,她悄悄對我說一句:“姐,我不陪你吃飯了。”匆匆離去。 明天一大早我就要離開德宏。晚上,我正在整理行李,小散來了,她說:“姐,你還沒去過我家。”不由分說,她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,汽車已停在門外。 小散的家大大的,是老房子。其實說大也不算大,衹是院落顯得很空曠,客廳很大,傢俱不多。臥室卻顯得局促,除一張床,一張長條桌子而外,就沒什麼東西了。小散的家既不現代,也不豪華,更說不上風格了。傢俱都是半舊的。這讓我沒想到。小散指着院子,又指指客廳,說:“大吧?天氣好的時候,我就在院子裏練功,有藍天,有白雲,有輕輕的、柔柔的風,越練越有精神……要是下雨,我就在客廳練,地方也夠……”我突然明白了,小散雖然年輕,但她與當代年青人的想法、追求很是有些不一樣。 此刻,家裏衹有小散一人,她的丈夫王明亮去瑞麗出差了。小散拉我走進臥室,說:“姐,我不和你客氣了。”邊說邊躺了下來,不再說話。她還是太虛弱了。 “我把所有的相冊都拿出來了,你看吧。”身後傳來小散悠悠的聲音。 我一本一本地翻看着相冊,這是小散藝術生活的寫照,孩提時代學戲、練功,長大以後演戲,在傣劇舞臺上塑造的一個個藝術形象:娥並、玉蚌、朗莫罕、朗展朴、南西拉……出訪東南亞、美國、日本……,與觀衆合影,與中外藝術家合影,站在領獎臺上,參加各色各樣的會議,有在昆明大舞臺上的演出,也有在露天壩子的演出……我感慨萬千;我們對一個民族戲曲劇種演員的奮鬥知之太少了,他們進大城市,大劇場演出的時間有限,他們更多的是在基層演出,爲基層觀衆演出。作爲一名傣劇演員,他們更是滿足了傣族觀衆的審美需求……這是無可替代的。對於他們所做工作的意義、價值,我們的估計是多麼不足,認識是何等不夠…… “姐,你過來,我想和你說說話……”背後又傳來小散的聲音。我走到床頭,坐下,小散一把拉住我的手,說:“姐,我不甘心啊,我還有許多事要做。《南西拉》是傣劇的代表劇碼,也是我的代表作,現在還沒有人能接過去演。我想帶學生,教她們的不是傣劇的一招一式,而是把我這麼多年的表演體會、感悟告訴她們……讓她們少走一些我走過的彎路……我不想死,我真的是怕死……”小散很痛苦,眼中蓄滿淚水。我無言以對,這個時候任何安慰勸說都是蒼白無力的。我輕輕地拍着她,嘴裏不停地說着:“明白,姐明白……”小散無奈地搖搖頭…… 小散到北京接受幹細胞移植手術治療,我去醫院看望她。小散的精神很好,她笑着對我說:“我不多說話,要養足精神,接受手術。”她笑得是那麼燦爛,這是我很久沒見到過的小散的笑容。大家都知道,這一手術存在很大風險,成功了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,失敗了呢?若是保守治療,以現在的醫療科技水準,可以活十年以上。但沒人提這一問題,好像沒有考慮的必要。我心裏明白,這是小散的主意,她就是要拼死一搏,這是她的意志,不可逆轉,也沒有人能夠逆轉。 望着小散自信的、充滿希望的笑,怎不讓人心潮澎湃,熱淚奔湧?萬小散甘願爲傣劇去冒最大的風險,她要戰勝病魔,贏得生命,完成她的傣劇夢。望着窗外,朗朗晴空,悠悠白雲,落日晚霞,我感慨:小散呀,你是用自己年輕的生命演繹了何爲“民族文化自覺”!何爲“民族文化自信”! 在小散離開我們兩週年的日子裏,《萬小散的舞臺藝術》由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發行。小散不但是著名傣劇表演藝術家,她還是一名優秀的傣族歌手,小散的歌曲專輯《美麗德宏》此時再版。 南國邊陲小城的夜,靜謐安詳。天是深藍色,空氣彷彿是透明的,在夜色中跳躍着舞蹈着,讓人愉悅。此刻,天際飄來悠悠揚揚的葫蘆絲,這是傣家符號式的音樂,也是傣劇特有的伴奏樂器。莫非是小散從天國而來,與我夤夜相會?我不禁對着夜空喃喃: 小散,我可以告慰你在天之靈的是,你的心願實現了,2016年8月,傣劇《刀安仁》參加了第四屆全國少數民族文藝匯演,登上了首都舞臺。你的夥伴們獲得了優秀表演獎。我還要告訴你的是,這次來德宏,我見到你的老夥伴、老搭檔金寶、李小喜等人,他們雖然已經退休,但都不曾放棄傣劇,仍為傣劇奔波勞碌着,盡心盡力地工作着。我還發現傣劇團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的表演,模仿你的演唱,她們的條件都很好,其中有個女孩兒還真的和你有點像呢,她悄悄地告訴我,她現在反反復復地聽你的錄音,看你的錄影,特別是看《南西拉》的錄影,她有一個小小的心願,那就是接過你的《南西拉》……你的女兒嬌嬌也回到了德宏,她有一條和你一樣的好嗓子,她的舞蹈跳得和你一樣好,她是你生命的延續,也是你衣缽的承襲者…… 我彷彿聽到小散在說: “我知道,我都看到了,我會走進她們的夢鄉,和她們交流,指點年輕人……我也會像我的老夥伴那樣,永遠和傣劇在一起,為傣劇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,為傣劇的繁榮祈禱……傣劇是我的夢,傣劇是我的魂。” 不知葫蘆絲何時飄逝……夜色變得更加滯重神秘起來,白日高大的椰子樹此時變成了披甲執戈的威武衛士,在夜空下,望着遠方,彷彿在守望什麼,守望,守望……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