錢朝往事發表時間:2018-06-04 08:00 錢朝往事 張乙(山東)
一個人的鄉愁是一種堆積,是一種發酵,也是一種封存,猶如佳釀愈久愈純。那種留在歷史時空裏的情感,是安放靈魂最溫暖的故鄉,不需語言,已熱淚盈眶。 我的鄉愁在遙遠的北方,那裏有一望無際的土地,我記住了土地的豐盈,也記住了它的貧寒。每當秋風起時,就好像看到了漸漸蕭瑟的鄉村,感覺到《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》那種刺骨寒冷與悲凉。雖然家鄉現在早已是窗明几凈的院落,是平坦好走的柏油路,但童年的記憶和感覺卻固執地無視這一切,以不無灰暗的顏色描摹着曾經的故事。路的坑坑窪窪與田野裏的一路繁花膠着着在記憶裏相互纏繞。 當生活完全以錢來衡量時,貧窮而歡樂的童年幾乎找不到現實的路。兒時的往事就像淘氣的孩子,咯咯笑着留在原地,自看你在塵世的掙扎。童年的那些與錢有關的往事,那些以幾分錢計算的童年營生,是那麼快樂,又變得那麼遙遠。 作為孩子,最早賺的錢是從捉知了猴開始。然而,那時候對錢是沒有任何概念的,所以捉知了猴與其說是孩子們的“生財之道”,不如說是孩子們的遊戲和餐桌上的一道美味。夏日的白天,天總是格外的長。因此,如果能在白天找到一個不按時令出來的知了猴,就會成為集體的樂趣。幾個小夥伴圍到一起看它東爬西爬,扔給它樹枝,甚或拴上一根小繩子煞有其事地學着大人牽牛一般,遛那可憐的小東西。假若這東西還縮在洞裏的時候被發現,就更會引起大家齊力“攻城”的樂趣來。一個人緊緊看着洞口避免目標丟失,一個人去拿鐵鏟準備側面深挖,另一個也閒不住,用大的樹葉子或者一小塊塑膠布從遠處引來水源,對其進行“水攻”,直至那隻知了猴受不住諸種折磨,乖乖地破土而出,大家纔善罷甘休。當然也有失算的時候,有時候“勞財勞力”地折騰一番後,挖出來的是隻青蛙,大家一哄而散,比挖到真的還高興。 父親和兒子 人們總愛談論第一桶金,在我印象中,記憶較正式的一次賺錢確實和桶有關。北方的夏天晴得讓人無處躲藏,純净到刺眼的陽光可以穿透所有的樹蔭掉落在人身上,砸得人昏昏欲睡。那天,像往常一樣,伴着陽光懶洋洋地看螞蟻覓食。正癡迷走神,父親走來問是否樂意和他一起打水。原來到村裏拉麥秸稈的人找到正在給麥子澆水的父親,希望他能幫他們往車子上的麥秸稈上灑水。父親一個人無法完成,於是問我可否願意一起。我當時被父親鄭重其事地徵詢我的意見驚呆了,滿口答應沒問題,並瞬間有種可肩負重任的榮耀感。於是懷着一股豪情一桶一桶地遞給父親。父親每每囑咐,不要打太滿,慢慢來,我則完全沉浸在可以幫父親做事的喜悅之中,汗水和桶裏灑出的水混在一起澆濕了衣服,心裏卻美滋滋地滿是歡喜。喝了水的麥秸稈就像剛剛睡醒的小狗,晃動着腦袋就恢復了生氣,從扁平臌脹成圓筒,千萬個小水珠顫巍巍地從秸稈上滴落。在附身打水舉桶的瞬間,在千萬個亮晶晶的水珠裏可以看到無數燦爛的太陽。後來父親拿到多少錢我也並沒有問詢,反而更回味那彎腰打水迎光遞水的過程,喜歡那嘩啦的潑灑聲與麥秸喝水的滋滋聲。 在考場上嗑兩毛錢的瓜子是一種無所顧忌的童年趣事,那種難以磨滅的幸福,是太爺爺的寵愛,是破壞規矩的竊喜,也是滿足口腹之欲的一種放逐。因為上學早,因為知道我的上學於家人來說就是“幫看孩子”,所以我、老師和父母,誰都沒怎麼把我上學當回事,雖然我也能按時地坐在教室裏,但課前、課間、課後的瘋狂玩耍總是被父親視為“孩子王”。有次吃過早飯,照常將書包帶子勒在眉頭上晃晃蕩蕩地上學去,走到前街轉身閃到太爺爺家。太爺爺很高興,用長着長長指甲的手從小白袋裏掏出兩毛錢,那兩毛錢綠得發亮,新得發光,太爺爺說去買東西吃吧。於是像得了聖旨一樣,從太爺爺家出來後轉身就到了供銷店,買了滿滿的一大捧瓜子,把瓜子裝到兜裏,喜滋滋地捂着口袋蹦蹦跳跳地走到學校,當時早已忘記那是一個讓人緊張的考試日子。於是邊考試邊悄無聲息地從兜裏拿着瓜子磕,也不知道考了多久,也不記得考的是什麼,衹記得考試結束書桌的抽屜裏一大堆瓜子殼,而且是那種悄悄地濡濕防止發出聲音的疲軟了的殼兒。 回到故鄉回到童年的路有很多條,而我卻被《人民的名義》中趙德漢那滿牆滿床的錢震得渾身顫抖,“久在樊籠裏,復得返自然”的童年往事在遙遠的地方發出召喚。錢朝往事,誰都有一種超越的現實的驚喜與簡單的快樂。 |